Editorial

我的新疆爸媽:阿克西與肯山達漢

Column

我的新疆爸媽:阿克西與肯山達漢

「妳是我們的台灣丫頭,我是妳的新疆爸爸。」認識木拉提一家人已經一年了,到現在爸爸依然會笑著對我這樣說。
去年五月遇見木拉提的時候,他跟爸爸、大哥、大嫂一起住在即將邁入夏天的冬窩子,還記得木拉提騎摩托車帶我到家門口時,爸爸和大嫂露出「這個人是誰」、「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家」那不可思議的表情,而現在我已經是周圍鄰居口中「阿克西的第十個孩子」了。
阿克西爸爸
木拉提的爸爸今年 75 歲,他的名字是阿克西。爸爸留著鬍子、頭上帶著哈薩克小圓帽,每天都穿著那件深灰色、老舊卻挺拔的西裝外套———就連騎馬放羊的時候也是。

爸爸總是家裡第一個起床的,陽光才剛從山坡後方流進夏牧場小屋,他就已經把馬兒抓到家門口,準備上馬趕羊去了。他能流暢地跨上馬背、單手抓韁繩、一邊揮動趕羊的長鞭;還能獨自從森林拖出一根枯樹,用斧頭把它砍成柴火;有時候為了尋找走失的牛羊馬,他會騎馬出門好幾個小時沒回家,甚至跑去村子裡的刁羊比賽湊熱鬧。讓我懷疑他根本只有 55 歲!
在我心中,爸爸也是一位有智慧的長者。

他年輕的時候在村委會上班、交過幾個漢族朋友,所以能說一點點漢語,有時候我們的翻譯(木拉提)不在家,用簡單的哈薩克語搭配漢語還是能跟爸爸聊上幾句。

還記得去年 9 月我遇到不順遂的事情,心情悶了好幾天,和爸爸單獨坐在家裡喝茶的時候,忍不住跟他分享心裡的委屈。我知道他不會完全聽懂我說的話,也知道他沒辦法給我什麼建議,但光是爸爸堅定溫柔、認真傾聽的眼神,就足以讓我憋了好久的眼淚潰堤。

「妳是我們的女兒,困難,我們幫你。」爸爸在爐火前努力地用漢語對我說出這句話,深深刻進我的旅居記憶裡,是他讓我相信自己在新疆不會是獨自一人。
爸爸身體雖然硬朗,但是長年粗重的遊牧生活,仍然在他膝蓋上留下磨損的痕跡。平時走路一拐一拐的,天氣變冷時甚至會痛到難以起身,我問木拉提,有沒有可能讓爸爸住在山下的房子好好休養呢?

「他不騎馬,全身難受呀!」木拉提苦笑著對我說起之前讓爸爸住到城鎮裡,結果他自己偷偷騎馬一百公里跑回牧區的故事。也對,靈魂與馬兒緊密相連、屬於草原的阿克西爸爸,還是生活在這裡最自由、最快樂吧!
肯山達漢媽媽
第一次見到木拉提的媽媽,是去年 6 月的古爾邦節。那時候新疆放五天連假,她帶著三個在縣城唸書的孫子回到牧區,對她的第一印象:穿著華麗、板著一張臉、嘴裡叼著自己捲的菸。
媽媽跟爸爸只差一歲,也是靈魂與草原緊緊相伴的哈薩克遊牧民族。雖然近年為了照顧孫子沒有長時間住在牧區,但她一回到山上,依然能熟練的擠奶、倒茶、打饢、做我最喜歡的胡爾達克,一整天在小木屋進進出出的,跟木拉提的爸爸一樣停不下來!

我和媽媽認識的比較晚,加上媽媽不會說漢語,一開始總覺得跟她有點距離。

有幾次家裡的男人外出工作,只有我們在家,媽媽會坐在火爐邊撕下報紙的一小角,拿出口袋裡的菸草倒在報紙上,捲一捲、拿到嘴邊舔一下,然後用打火機「噠」的一聲將它點燃,若有所思的望向門外抽著菸。我想跟她聊些什麼,卻又因為語言不通說不出什麼話,只好靜靜的跟她坐在同一個空間。
或是晚上全家人一起吃飯、有說有笑地跟我聊天時,媽媽很少會開口說話,不小心跟她對上眼,她也只是淺淺一笑,不禁讓我想起新疆不同民族之間的隔閡。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?我不是哈薩克族,媽媽是不是希望我不要住在這邊?

後來因為一床羊毛被,讓我知道自己想太多了。
在哈薩克族的文化裡,每個家庭成員都有一床屬於自己的被子,木拉提家的被子都是媽媽親手做的。

她會把剪下來的羊毛洗乾淨,用木棍「啪、啪、啪」的把它們打散,仔細地塞進她事先做好的被套裡,接著再拿出漂亮的花布,一針一線把被子縫起來。牧區夜晚的氣溫降得很快,我好喜歡把全身裹進被子裡,又重又暖的特別好睡。

那天我從縣城回到木拉提家,媽媽突然拉著我的手走到房子裡,木板上放了一床藍綠色、印有白色小花的被子。媽媽指著這床羊毛被、再指向我,露出我從來沒見過的笑容,我愣了愣,馬上懂她的意思了:原來媽媽親手為我做了羊毛被,我在木拉提家也有自己的被子了!
9 月我在縣城租了房子,媽媽要我把被子也帶到新家。他們拿了一個超級大的麻布袋,用力把被子塞進去,再用繩子把它緊緊綁在木拉提的摩托車上,花四個小時的時間把媽媽的愛送下山。被子上有木屋裡的奶香味、還黏著家裡小貓咪的毛,讓我一個人睡在租屋處的時光,有了莫名的安全感。

原來媽媽只是不善表達,原來她把對我的愛都縫進這床被子裡了。
全文攝影&文字 /  Winnie (圓圓) 
July 20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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