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疆旅居日記

每年 8 月中，牧民會回到冬牧場，將長得高高的牧草收割、曬乾、捆扎成方塊狀的草垛，作為動物們渡過漫漫長冬的糧食。這項工作稱為「打草」，是我跟木拉提家生活一年多，感受到最艱苦的粗活：8 月的陽光依然炙熱，冬牧場又處在海拔低的山凹處，在這樣的環境下準備幾百捆乾草真的好累人呀！

為了趕在下雨前把曬乾的牧草打包，今天我們才剛喝完早茶，就騎馬往兩座山之外的冬牧場走去。巨大的打包機轟隆隆地在草地上來回轉著，把前幾天割下、已經曬乾的牧草捲進它的肚子裡，在草原上形成一塊塊方形草垛。

木拉提把手套遞給我，讓我幫忙把散落的草垛抬到貨車旁邊，我才知道這一捆乾草有多扎實——只用一隻手根本拿不起來、拿著走幾步就累了、即使帶著手套依然會被尖銳的草梗刺痛。正當我用螃蟹走路的姿勢，滑稽地抬著草垛一步一步往前時，木拉提跟大哥已經把好幾捆草集中到車邊了（他們居然能單手拿起20公斤重的草！）

「還是我來拿吧！」木拉提一邊搖頭、一邊笑著走向我，接過我手中的草垛，用力丟向小貨車。

雖然打草的過程很艱辛，但更可以感受到哈薩克牧民的關係是緊密相連的。休息時間我們就窩在車子的陰影下，喝著大嫂準備的奶茶和饢、與來幫忙的鄰居叔叔們聊起今年過冬的計畫，讓打草季就像一次難得的草原聚會，想想也沒這麼累了。

學校就要開學了，中午後木拉提用摩托車帶上弟弟妹妹，讓他們到村子裡搭車下山。

看著葉爾阿斯力在摩托車後座用力地向我揮手，想到接下來的夏牧場將少了這些孩子的喧鬧，心裡突然覺得有點孤單。明明上禮拜我還跟他們躺在山坡上曬太陽、聊著大哥新買的那匹馬，怎麼暑假就這樣結束了呢？

幾年前政府把牧區的學校撤除，現在孩子上學都得到縣城裡面，但是家裡的大人多數依靠放牧為生、無法離開牧區，出現很多孩子無法跟家人住在一起的難題，木拉提的姪子姪女們也不例外。

葉爾阿斯力是三哥的兒子，今年 11 歲，開學以後就要上六年級，準備當住校生了。他說我是他最愛的姐姐，總是用小小的手勾著我，和我分享好多他可愛的煩惱。

「我喜歡上學，但是我也想留在山上。」
「因為可以騎馬嗎？」我問他。
「對啊！我最喜歡騎馬了！」臉頰曬的紅紅的他頓了頓，「而且在山上可以跟爺爺、奶奶、小爸、還有妳住在一起。」

想起今年夏天，我們一起去鄰居家喝馬奶子、在傍晚時分吹口哨把羊趕回家、還去森林邊的小溪玩水，有弟弟妹妹的夏牧場就像遊樂場，到哪裡都有好玩的事情。

最近山裡的風變涼了，暑假結束也代表秋天即將來臨，我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，心裡清楚隨著現代城市的發展、孩子求學的過程，哈薩克族後代的生活只會離牧區越來越遠。

希望這些快樂的、和動物相伴的夏日記憶，能永遠留在他們心中。

這幾天夏牧場早晚的氣溫只有 5 度，旁邊的山頭也落下今年的第一場雪，晚上需要蓋兩床羊毛被我才能睡著。

周圍的牧民陸續轉場搬家，下次再回到這裡是明年 6 月了，離開前大家會輪流宰羊、邀請鄰居到家裡吃飯喝茶，當作夏天的道別禮。我已經連吃了三天的清燉羊肉，每天睡前肚子裡都是滿滿的鹹奶茶！

跟木拉提家最熟悉的鄰居叔叔今天要搬走了，我看著他跟妻子在早晨的斜陽下，一人一匹馬趕著羊群往山的另一端走去。「明年見———！」我在家門口用哈薩克語對他們大喊，叔叔在馬背上向我揮手，嘴裡吐出來的煙在陽光下逐漸消散。

再過十天我們也要轉場了，帶著家裡的牛羊馬和家當，搬家到溫暖的冬窩子去。短暫卻又美好的伊犁夏天呀，我把在這兒度過的第二個夏日回憶，存進有乾草香的風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