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裡的一人鍋物

回國後的日子，都在試著找回自己的生活步伐，像是心還懸在旅行留下的空隙裡，慢慢把自己從漂浮不定中拉回。

旅行時，每一天都在遇見不同的人、事、物，即使小小的變化，也足以讓心持續跳動。但慢慢明白，外在世界的精采，並不全由事件決定，而是取決於自己如何看待。朋友曾說，她不曾覺得哪裡無聊，因為她總能用有趣的角度詮釋最平凡的事物。

於是，我也再次開始練習，把生活的主導權拿回來。活得精采不是害怕枯燥，而是想在生命有限的週期裡，看見自己未知的可能。除了埋首廚房料理，我又能如何料理自己的人生？

那天，趁著氣象預報說終於放晴，我開車到臺中外埔的「忘憂谷」，站在金黃稻浪上，彷彿看見遠方池上的影子。西落的夕陽、海線的風，每一個無常瞬間都在提醒我，此時此刻，才是最值得珍惜的事。稻香的風輕輕拂過全身，那一刻像是我也成了其中一支稻桿，被風吹動，被陽光捧住，感覺到久違的安放感。

我突然想起家裡的廚房。平靜、簡單，永遠能把人收回來的地方。回到家踏進廚房的瞬間，我就知道是什麼料理在呼喚我。

 

是冬日裡的一人鍋物。熱騰騰、簡單、溫暖，不需要太多人，也不需要太多話。鍋裡有許久沒為自己刻的香菇花、預先煸到金黃的金針菇、一整顆不切的洋蔥，也有因為早起在家樓下市場買到的新鮮玉米與紅白蘿蔔，當然還有貫穿鍋物的靈魂角色──鹽麴。就這樣，慢慢熬了將近一小時，整個廚房都溢滿溫暖氣息。

如此簡單的蔬果鍋物，喝下第一口時便明白，原來我一直在尋找的，是靈魂深處的柔軟甜味。多年緊縮的自己，透過一步一步的認識與釋放，燉出這鍋充滿甘甜的「鹽麴豆腐白湯鍋」。像是褪去一層層的洋蔥皮，過程或許刺眼，但烹調過後只剩下淡淡甘味。人生或許也是如此，辛辣會過去，鮮美終究會浮現。

最近的自己，更嚮往貼近大自然了。時常獨自一人，或與朋友相約進山，與山合一成了此刻的依歸。感受山林間的無為臨在，是很療癒的事。那天，終於拜訪杉林溪。雖為渡假園區，但腹地廣闊，甚至有自己的杉林溪公路。園區內的完整步道、原始林間小路與藍綠色溪水，走跳其中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快樂的小鹿。 

隨著節氣立冬的到來，天色更早歸於深色靜謐，冬日裡的冷風不留白地吹，每次爬完山，胃口總渴望著熱煙冉冉的湯品。冰箱裡有一罐向朋友買的手工豆腐乳，非商業化的味道總令人深刻難忘。那天我以它為底，熬了一鍋「腐乳根菜鍋」。

 

先把半顆洋蔥放入鍋裡煸到金黃，再把那些長在地裡的食物──馬鈴薯、地瓜、蘿蔔，還有其他當下想入口的食材，一併放進鍋裡翻炒幾分鐘。挖兩大匙豆腐乳罐中的汁水入鍋，不只是為了提味，也為了聽那入鍋時「唰──」的一聲。總覺得特別療癒，還沒吃就令人垂涎。再放一塊豆腐乳後加水煮滾到食材熟透。整鍋根菜鍋的調味如此單純，味道卻深厚飽滿，彷彿領著飄泊的心慢慢紮根與落地。 

初回國的那份失重感，在晚秋的金黃、大自然的野林、冬日的風，以及這些鍋物裡找到了暫時的落腳點。我突然想起友人的一句話：

 

「你無法離開一個情境、一個人，除非你帶著愛離開。」

 

愛是什麼呢？如果愛的真實面是接納與純粹，那所有我可以接受與難以承接的一切，都可以是愛的呈現。即將啟程下一趟旅居生活，相信這次的自己，是帶著覺知的愛出發的。會遇見什麼新的自己呢？我並不急著知道，只想用好奇的心，臨在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