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ditorial

關於木拉提

Column

關於木拉提

我在新疆草原認識的哈薩克青年
旅居新疆的第三天,我在野花盛開的夏牧場認識了木拉提——那個老是穿著黑色外套、喜歡騎馬叼羊、在陌生人面前不愛說話的哈薩克族男子。我對牧區生活的記憶多半有他,總想著有一天要敲敲打打的,把關於他的故事寫下來。
「木拉提」在哈薩克族裡是個菜市場名,就像台灣的「家豪」、英文名字裡的 ”Jack”。新疆街上偶爾可見寫著「木拉提快餐廳」、「木拉提烤肉店」的招牌,我們總是開玩笑地說他走到哪裡都是大老闆。
 
而我熟悉的這個木拉提,是個慢熟卻細心的人,在我們認識的第一天我就發現了。
起初只是我用 300 人民幣找來的摩托車司機,負責把我從村子裡帶到偏遠的深山夏牧場。和我以前認識的哈薩克牧民不太一樣,他沒有一見面就問我的名字、問我的年齡、問我結婚了沒,只是默默地把我載到目的地,坐在附近的木頭圍欄上抽著菸,偶爾抬起頭看看我。
 
這樣的距離讓我覺得舒服又自在,只簡單跟我聊了幾句的木拉提,讓我卸下防備心,答應他去家裡喝茶並且住下的邀請。
 
「要不要帶妳去有訊號的地方跟家人聯絡?」
「這裡晚上很冷,妳包裡有帶外套嗎?」
「妳今天住在我們家,也跟村子裡的民宿老闆說一聲吧!」
 
第一次住在木拉提家是很臨時的決定,當我還興奮地在小木屋周圍,拿著手機拍呀錄呀、什麼都不管的時候,他已經幫我把該擔心的事情想好了。
木拉提是家裡最小的孩子,他有五個姐姐、三個哥哥,在傳統封閉的牧區,大家都是十七八歲就結婚成家,他說自己因為喜歡唸書,能上到大學是一件很幸運的事。學生時期就在旅遊局實習上班,後來考上警察,木拉提是最近幾年才回到草原當牧民。
住在草原的日子裡,我經常做他的小跟班,一起去森林裡砍木頭、到鄰居家幫忙宰馬、走好遠好遠的路去找走丟的七隻羊。我問他,放牧的生活很辛苦,好多人都想離開牧區到外面上班,為什麼他要放棄警察的工作呀?

「放牧很自由啊!」他對我眨眨眼,隨手拔了一根小草放進嘴巴,咖啡色的眼珠子轉呀轉的:「我不想再當警察了。」

木拉提說起以前在派出所工作,薪水也就幾千塊錢,經常要跟長官應酬吃飯、買酒買菸,月底都要為錢煩惱,一個月還只有四天休假,連回家一趟都很難。放牧雖然都是體力活,但是生活單純多了,要用錢的時候把每年新出生的小羊小馬拿去賣,也夠家人吃飽穿暖了。

「哎唷,你 28 歲就開始過退休生活嗎?」我嘴裡逗著他。
「妳還不是嘛!台灣的工作不幹了,現在來新疆也算是退休了呀!」他說完,我們兩個一起大笑。
夏天的日照時間很長,但是跟木拉提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。我們會躺在長滿小黃花的草原上、騎著同一隻馬走在森林間、靜靜坐在家門口的鞦韆看日落,或是站在山坡頂上,談論著家裡哪一隻羊生病、哪一隻母馬快要生寶寶了。

當然啦,我們也會為了不同的價值觀爭吵,他甚至會在著急的時候放棄說中文,切換成哈薩克語對我嘮叨。
然而這些在外人眼裡如電影情節的相處,現實中更多伴隨的是異文化間的拉扯與掙扎。

在哈薩克族的文化裡,最小的兒子要負責照顧父母,木拉提的爸媽已經七十幾歲,加上三哥留下來的三個孩子,他承擔的家庭責任是外人難以想像的。我常常看著他忙碌的身影,感嘆他明明比我小一歲,卻要照顧這麼多人;而我是如此幸運,生在幸福的家庭、有著支持我的父母,讓我能在這個年紀自由又任性的追求嚮往的生活。

有一次他喝多了,跟我說起照顧家庭的壓力,說他明明是有上班過、有選擇的人,卻必須被困在傳統思想的束縛裡。他的心裡話總是在小酌後傾訴,那句「我不想要妳也過得這麼辛苦」一年後依然深深刻在我的心裡。
灑脫騎馬的木拉提、努力戒菸的木拉提、累倒在火爐邊睡著的木拉提、一直記得我們是 5 月 23 日認識的木拉提。我的旅居生活不是因為他開始,卻是因為他變得更飽滿、豐盈、難以忘記。雖然還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怎麼走,但我們約定好了,不管是用什麼形式,彼此都要努力把這段緣份延續下去。
全文攝影&文字 /  Winnie (圓圓) 
December 20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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