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ditorial

腳踏土地,文化養氣—雞屎藤舞蹈劇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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腳踏土地,文化養氣—雞屎藤舞蹈劇場

用身體復興府城的故事
臺南南門路靜謐小巷中,有一幢讓人時空錯亂的建築,斑駁牆上嵌著特殊招牌,是臺南藝文界最接地氣的舞團—雞屎藤舞蹈劇場。在烈日下看見導演—陳慧勻像小學生般背著書包的走來,我們一同進門,藝術總監—春香老師坐在雞屎藤小客廳笑盈盈地打著招呼、吃著早餐,這般場景沒有高傲氣息的距離感,反倒像是來認識多年的朋友家做客。
雞屎藤轉型的第一個疑問:為什麼我們不跳臺灣的民族舞?
雞屎藤過去是府城具代表性的民族舞團,但現在的作品中幾乎見不著傳統民族舞的痕跡,我不禁好奇問起他們轉型為「舞蹈劇場」的過程,「以前,我都看媽媽跳漢滿蒙回藏這些舞蹈,編創的民族舞也都是像梅花、水、火…等具有中華意象的舞蹈」慧勻說道,春香老師接著說:「當時我們學的都是中國民間舞,我尤其喜歡膠州秧歌,所以我把秧歌的舞步轉化為細膩質地後放入我的作品」但我們終究不在中國生活,他方的內容讓春香老師的創作停留在傳統中華文化的窠臼之中,直到就讀成大臺文所,深受臺灣文化的啟蒙的慧勻問了春香老師一句關鍵:「那為什麼我們不做臺灣的民族舞?」
你想到的臺灣民族舞是什麼?在慧勻想著該如何重新定義這個字詞時,答案早在她身邊悄悄出現,轉型前期的第一個創作《昭和摩登》題材來自林百貨櫃姐—慧勻的阿嬤,「臺灣的傳統舞蹈是依據當時的背景故事而生,雞屎藤舞蹈劇場要做的不是創造出一個新詞彙,而是用更多元的身體及媒介去復興臺灣的故事」,慧勻聽阿嬤講著當年站櫃的故事,將大眾生活作為創作基底,讓舞者穿著時裝跳民族舞,當年在全美戲院上演,還曾加演午夜場,造成藝文界的轟動。
就算是創舉,《昭和摩登》也讓雞屎藤備受爭議,外界認為這樣的創新四不像,根本只是新瓶裝舊酒。春香老師說:「一開始舞蹈圈有點排斥我們,覺得我們明明就是舞團,卻做一些不像舞蹈的事,受到很多的批評。」的確,在轉換的過程中需要長時間的去蕪存菁,他們在每一個創作中突破及尋找更多的表達方式,直至現在,雞屎藤舞蹈劇場已經做出了他們獨有的臺灣民族舞。
「當時到全美戲院表演的時候,觀眾竟是一群平常不會進劇場的人,像是一些阿公阿嬤」春香老師說道,過往,進劇場的人多是同溫層的專業觀眾,轉型成舞蹈劇場之後,以臺灣文化及大眾生活為主軸,能跨越不同類型的觀眾群,舞蹈不再是本深奧難懂的藝術天書,這是在第一次轉型時得到的驚喜與回饋。
轉型的第一個驚喜:進劇場的不再只有舞蹈人
「那你們都怎麼選題材?」我問,慧勻笑著說:「其實我每年都不知道要做什麼,但我們都滿放心的,因為題材會自己來找我們。」我驚訝的問:「你會通靈?」春香老師接著說:「而且會在某段時間都翻到類似議題的書,新聞也是。」科學一點來說應該是指磁場的吸引,透過觀察世界及社會上發生的事件,吸收新知、探討時代潮流,相同磁場的人事物自然而然就會出現在眼前。
《府城夜話》的創作靈感就是因為那幾年臺灣文壇流行妖怪主題的小說,但光是找到其他領域的潮流並不足夠,必須抽絲剝繭它背後的意義是什麼,慧勻說:「當時妖怪的追尋跟臺灣文化發展有關,大家開始挖掘各個地方的都市傳說,看見背後的原因,陳守娘是府城第一女鬼,我們研究創作材料的時候發現,她其實反映的是清朝女性地位低下的現象,這些妖怪的背後是臺灣古代的社會問題。」
私心推薦的作品 —《府城夜話》
慧勻:「我喜歡《府城夜話》,我很喜歡鬼故事,但是我超怕鬼,所以半夜寫劇本的時候都在發抖(笑),研究鄉野奇談有很多灰色空間可以想像,做劇場其實就是在心靈上重新面對某些事情,面對恐懼。」春香老師說:「我每次都很生氣她要做這樣的題材,因為有很多困難要克服,但演完卻又覺得很有意義,像演完陳守娘就像幫她申冤,有些觀眾也是看了演出才知道原來臺灣有這個故事。」
Q

一群從少女變熟女的15年合作舞者,成為雞屎藤舞者的條件是什麼?

A

雞屎藤的資深舞者共有五位,皆是從學生時期就考進舞團,一待就待到現在。慧勻說:「挑舞者要看緣分,我們不要求舞者技術要非常好,能不能相信我們是更重要的,新舞者比較辛苦的是沒辦法馬上表演,能不能熬過這段訓練時間,就看緣分了。」

「臺上十分鐘,臺下十年功」已是老掉牙的俗語了,不過在講求速成的社會,已讓劇場新鮮人無法停留一處,接受長期的訓練,那麼舞者的年齡是否會成為舞團的限制?「我的願望是像法國陽光劇團,他們的團員現在都四五十歲,大家都說舞者有身體的年限,但我覺得內在能量夠強大的話,是可以用不同年齡的方式來呈現」慧勻說道。雞屎藤整體而言就像一個家庭,他們分工專業、地位平等,篳路藍縷的一群人,跳脫編舞者與舞者間上對下的權力關係,在作品上與團員共創,一起描繪作品的模樣。
她們跟著我們一起找到雞屎藤的發展方向與創作路線,這條路是一起上來的, 她們其實不是舞者,她們是我們共同的創作夥伴。 —陳慧勻
近年來雞屎藤的作品都有明確的文化主題,在作品中的肢體也不再是專業舞蹈中會出現
的芭蕾、民族與現代舞動作,那麼這些動作的基底是什麼呢?春香老師說:「其實現代舞早就在尋找肢體意象的更多可能,但多數的肢體符號離大眾太遠,雖然也是一種藝術敘述,但較難跟一般人連結」,慧勻說:「如果讓舞者的內在更豐富,再去生長符合主題的動作,或許就能夠達到比較平衡的轉譯跟傳達」,舞蹈劇場就是用身體來說一個大家可以聽懂的故事。
雞屎藤的表演者訓練採Phillip Zarrilli的身心合一訓練方法,慧勻笑說:「這是我花500萬到英國念博士學的,這套方法接納所有文化,打開呼吸跟身體的感知,表演者在舞臺上會很有機、很當下。」舞者珮吟跟芝融談到:「我們的訓練比較特別,除了身體的訓練外,更強調內在的訓練。」
Q

能具體說說你們訓練的方式嗎?

A

我們每次排練前都會進行瑜伽、太極跟印度武術這三種長達兩小時以上的訓練。

Q

這三種訓練的共通點是什麼呢?

A

讓表演者感受不同的質感、氣跟能量的使用方式,探索身體的行動帶出來的氛圍是什麼?內在是什麼?

除此之外,雞屎藤的舞者還要舉辦讀書會、田野調查,積極參與主題相關的文獻閱覽,儼然是一個人文研究中心。
雞屎藤的作品一推出,常會有人詢問:「有賣原聲帶嗎?」 「衣服哪邊做的?好時尚啊!」「你們的舞者好有默契」這些都靠舞團裡的每一份子,以作品為先的信念,各司其職,才能展現絕佳默契,造就一個好的作品。春香老師負責舞蹈的美學與編製;編劇兼導演的慧勻就著強大的文化魂,不停走訪田野,為舞團注入新靈感;另一位導演—紫雲以敏銳的身心眼,透析作品每個細節,進行調整與揉合,三人組成超強創作團隊。
 
音樂與音效設計也是雞屎藤作品的一大重點,春香老師的兒子Dipper負責舞團的音效設計,慧勻提到:「他本來過著很潮流的生活,在Pub當DJ什麼的,春香老師請他來做曲,沒學過音樂的他竟然做出來了!」擅長音效的Dipper目前負責作品中的音效,音樂設計近年來則開始與百合花、三牲獻藝合作,在《府城夜話》《大事件:臺灣刁民林爽文》中都能聽到彷彿是雞屎藤電影原聲帶的音樂作品。
創作者日常:巡田水,得養分
訪談前幾天,慧勻剛從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回來,她的創作日常大概就是遊走在不同的臺南巷弄、廟宇以及各種文化景觀中。身為大學教授的她,因疫情改為遠距授課後,她趁勢踏上吸取養份之路,「我應該是唯一一個會帶著筆電進香的人,上課之前必須趕快找到一間咖啡廳,我的椅背後面都是進香的東西,上課的時候也覺得恍如隔世,看到鬆餅都不認識了。」慧勻笑著說道。
慧勻在臺北任教,每週南北往返,如果不是熱愛創作、劇場與田野,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體力與耐力?每次回臺南,她都會到喜歡的巷子繞繞,駐足民權路跟水仙宮間,說這樣是在「巡田水,得養分」,春香老師吐槽說:「不是為了吃的嗎?」(笑)
創作者物件開箱:把文化整串外帶在身上
「夾板」是慧勻重要的資料庫,裡面有劇本、演出預算、提案計畫書,還有舞者創作動作的影片秒數、去參加補助寫的小抄,慧勻說:「這個工作最辛苦的應該是申請經費,反而不是在排練場上。」
「我的mac是一台臺灣魂的電腦,有媽祖的貼紙、黃鳳姿的貼紙,還有百合花的貼紙,所有愛的東西都在上面。」慧勻興奮的分享著。慧勻除了本身就是一個臺灣文化資料庫之外,也將這些文化外帶在身上,如此內外一致的創作者,創作的作品如何不打動人心!
雞屎藤的作品題材,通常都是已被時間洪流給沖散的人事物,久到大家都忘記了,可是身為一個臺灣人如果不體認到過去是什麼樣子,怎能理解現在生活的土地是怎麼一回事,雞屎藤這群愛土地的人,就是不停的在做群眾記憶的喚醒。接下來的作品《他們的生活》便是在講一群被忽視的人,那些在戰後及日本時代到處公演的流浪劇團生活。
喚醒被遺忘的事,關注臺灣人的過去、現在與未來
雞屎藤的作品從不教育觀眾,而是跟觀眾一起重新認識人文土地,春香老師說:「《府城風景畫:霑・風・社》也是因為我們在五條港演出,觀眾才知道那裡以前是河道,我也才知道。」慧勻也提到如此的創作形式,神奇的讓時間跟空間在歷經了100年的現在壓縮於當下,有了交集。
 
慧勻也在過程中發現過去某些作品只有懷舊,對現代社會沒有太大的幫助,未來會更努力讓每齣戲用不同方式呈現,用當代的劇場方式講過去的故事,除了理解臺灣的過去,更希望能帶給大家一些思考的空間。
跟雞屎藤聊天的早晨,彷彿從臺灣的過去又走回了現在,在他們的復興文化的基地裡,深深感受到那用心又溫柔喚醒臺灣民眾過去記憶的能量。
 
「他們是雞屎藤,會一直為各位帶來府城的故事」
攝影 / 無著色工作室
相關圖片提供 / 雞屎藤舞蹈劇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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