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ditorial

我們所見的「拙劣」,都是相較於未來—插畫藝術家 Harper Ou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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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所見的「拙劣」,都是相較於未來—插畫藝術家 Harper Ouk

初夏,插畫藝術家 Harper Ouk 以作品 〈Egg Watching〉 覆蓋昔日的社群頭像,彷彿宣示著一場自我探究後的清晰。
過去,訓練嚴謹的倫敦是為 Harper 的畫技基底;馬德里的大膽、明亮則為她的創作帶來極爲深刻的風格定調。而今,久駐一地的滋養,更引領她步入8900公里外的瑞典—再繞回來,發現自己原來還能,也還想朝著「無懈可擊」的遠方走去。
見門鈴一響,Harper 輕輕放下愛貓 Ki Ki,輕巧地迎向門,大門敞開的工作室發散著林氣瀰漫的薄荷與天竺葵香氣。對於長年居住異國的她而言,這是在家鄉的第四個年頭。
去過別人的生活
「台北啊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讓我只想離開。」眼看人群不斷、車潮湧進的街頭,Harper 緩緩說道。
 
意識到曾經日日想望的城市,已經成為影響內在狀態的存在,她這才明白,保有改變居住地的流動性,是很重要的生活元素。「長期居住和旅行又不太相同,我喜歡感受歸零後的積累,想感受新的東西不斷流動,因此自己跟不同城市的關係通常是既親密,又能暫別。」
恰好一日, Harper 在網站看見瑞典 Malmö 藝術駐村的徵求,她起先只是截圖存放,日子一天、兩天持續過著,截圖畫面卻是更加頻繁地浮現在心中。在決定送出 Email 的剎那,她的世界忽然成為依著海、飄著漫漫小雪的模樣。

Malmö 是個與哥本哈根相鄰一座橋的小鎮,Harper 駐點於當地一位藝術家的工作室。她曾在社群分享每天通往工作室的散步路徑,而正好看見貼文的屋主,驚嘆地傳來訊息說:原來你是這樣看待我的日常,好像看見了別人在過自己的生活。「被他這麼一說,真的好像是他把生活先借給我一下,那種感覺非常神奇。」Harper 形容。
▲以上三張影像/簡子鑫

「其實我一開始並不是抱著度假的心情而來,而是想更純粹的作畫。但當創作的動機改變、失去原本的框架,擁有這麼多自由,竟然完全讓我不知道該畫些什麼。」 Harper 回憶,「要畫些什麼」原本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,但此時,它其實直指了內心的困惑:我想要讓自己看見,並留下什麼?
與自我對話將近一週,第一張作品 〈Egg Watching〉 終於誕生
▲〈Egg Watching〉  / 尺寸:21 x 25 cm / 媒材:油畫 / 作品提供:Harper Ouk

「在 Malmö 畫畫時,我一直將自己投射在其中」,她望著畫解釋:「坐在沙發上、等待晚餐、在夜中散步⋯⋯其實根本無關乎標題,這些小小的事情雖然沒有什麼重要的,卻是和我最相關的事情。」作畫的當下,Harper 感覺自己誠實,並真正喜歡著它們。此外,她更意識到,能夠無愧自己好好過完一天,就已經是最完美的狀態。「如果沒有來到瑞典,好像就不會有這些作品的發生,所以我才會認為環境深深影響了我。我想親近的,就是這般更自然原始的、可以靜靜獨處的居所。」
▲影像/簡子鑫

朝自己靠近之餘,Harper 也重新對過去的創作有了新的認識。「很後期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很喜歡圓潤的線條。在倫敦時期畫的是雞蛋,在西班牙則畫過橄欖。」而工作室隨處可見的貝殼,也是源自於她對弧形小物的喜愛,「每到過一座城市,我習慣撿拾能帶來安全感的物品放在口袋,隨時握在掌心。光是看著滑順的、圓形的飽滿,我就好滿足。」她笑說。
「別人的生活」過著過著,Harper 反而找到了理想的生活狀態。但面向那些畫不出來的瞬間,是否意味著曾對畫畫這件事存疑?其實正好相反。
 
「我一直認為創作就像經營一段戀愛關係,以前的我總會困惑:每當我在度量這段關係該怎麼維持下去的時候,是不是代表我不夠堅定?後來我發現並不是這樣的」,她頓了頓,「我反而覺得這代表我非常重視它。當你在反覆審視一段戀愛關係時,難道是因為你不夠愛對方嗎?我覺得正是因為夠在意,才想認真去對待它,並不斷重新下決定。這個過程是動態的,我直到今天仍在下決定。」她接著說:「不過,一旦選擇了,我就會用百分百的力氣繼續下去。」
在反覆決定緊握畫筆的同時,她也默默許下另一個想望
Harper 翻開桌上的書籍,「可能因為身處在科技世代,我總覺得有太多作品是為了某些目的而存在,像是流量、從眾,一下就會被取代。因此我特別喜歡翻看不同年代的作品—我想要看的是更無懈可擊的東西,那些讓我一眼就覺得,已經沒有地方需要再改變的東西,並朝著它們靠近。」她忘我地輕觸書緣,試圖記得這種感受—這種反覆觀看,每次都能令人獲得更多的感受。
但或許人們心中不免都曾存有這項疑問:究竟如何才能抵達理想的彼方?Harper 談起畫家熊谷守一的故事。
 
熊谷守一晚年長居於家中,一日友人來訪,在當時學畫還未廣獲認同的年代,友人急於展示自己孩子的作品給他鑑賞,並心想:如果能過大師這關,那或許我該重新思考要不要送孩子去學畫。熊谷守一細細端詳後,只說了一句:「非常拙劣。」
一聽到「拙劣」,Harper 認為,這反而是一件很棒的事情。「其實藏在這句話背後的是:拙劣也是創作的一部分,正因拙劣,才有更多前進的空間。我們所看見的『拙劣』,都是相較於未來,因而看起來拙劣。」語畢,Harper 環視工作室,側著頭,忽然想起兒時那個因為擔心被評分,而一度討厭作畫的自己。「如果有機會,很想親口向她說聲:放心地畫吧,畫再多拙劣的作品,都沒關係。」
年已17歲的 Ki Ki 瞇著眼,在角落伴著 Harper 的聲音安心睡去。小小和室的棉麻窗簾包裹著柔柔日光,窗臺幾隻蜻蜓低飛,而後遠去。曾流浪四處的貝殼靜靜躺平一隅,等待日後即將加入行列的,更多抵達的證明。
Q

可以和我們分享從未和別人提起的,關於創作秘密嗎?

A

四下無人的時候,我喜歡在畫畫前把書中的段落唸出來。唸的過程,那些生冷的字會突然變得很不一樣,假設我正在唸散文,會有一種在跟作者對話的感覺,像是進入了那個世界。如果唸完發現仍舊很喜歡那段話,我就會把它抄下來,留在筆記本中。另外還有一個小習慣是,如果接洽的案子是我從沒接觸過的領域,像海灘巾,我就會把工作室鋪設成在海邊度假的樣子,感受作品呈現的樣態;而桌面固定擺放的一面小鏡子,是用來幫助我畫出自己看不見的視角,像是手掌的外側。

Q

妳如何看待「靈感」這件事呢?

A

大家常常覺得藝術家的靈感是很珍貴的,我反倒認為它是很平常的一件事,不是全有全無,也不會像雷打到一樣忽然湧入。對我來說,靈感更像是看待世界的方式。一旦獲得一項新觀點,看待世界的想法就會不一樣。比如只要稍微對一個陌生的領域多一點認識,我覺得都可能成為觀點的疊加,它們只是剛好陪伴著我進行創作。

若非要稱它為「靈感」,我想這也是每個人都具備的東西,不是只有創作才需要靈感,要把生活過得有趣也需要靈感,經營一段好的關係也很需要靈感。它一直都在,像是一個資料庫,你能隨時拿到其中幾筆資料,接著去組合它。 我認為沒有靈感的時候,只是暫時找不到或情境不對,需要給自己等待、搜尋的時間。我們可能都太專注於事情發生的瞬間,例如畫出作品的當下,它當然是很珍貴的,可是前面的等待時間也是一樣重要的。
文字/陳葶芸 
攝影/Wei Wei Chen、簡子鑫
作品提供/Harper Ou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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